寒云惊影

*嗯……就这样吧……好寂寞……

回溯 07

隔天，在鸟饲怀里醒过来的芹泽，抬头就看到了对方还熟睡的脸，他发现自己是半趴在对方怀里，现在也依然被对方牢牢抱着。

芹泽发了一会儿楞，禁不住脸颊一阵一阵地发烫。

半晌，他才又轻轻地缩回鸟饲怀里。

想起昨晚的事情，自己居然就将这么多年来收藏的心底所有想说的和不想说的都在对方循循诱导下全部说出来了。

总觉得，既羞惭又畅快，而现在最多的感受则是难为情。

芹泽轻轻地敛下了眼睑，觉得就这么躺在鸟饲身边已经很满足。他甚至开始想，说不定和鸟饲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不然当初为什么就只有他过来了？而这么多年后他们还能重逢。

而自己这么多年都不能诉诸于口的所有事情，终于能够说出来的轻松感让芹泽有种这一次一定可以彻底解决所有事情的感觉。

然后……即便是像自己这样的罪人，也能有追求幸福和未来的资格吧？

芹泽抬眼看着鸟饲，心里默默地说着，谢谢你，诚一。

而此时，他感觉到环着自己的手轻轻抬起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然后他就看到鸟饲睁开了双眼。

芹泽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他愣愣地看着对方，喉头微动，脸颊又发热了。

他看着鸟饲的双眸由迷蒙变得清醒，然后视线的焦点汇聚在自己身上。

芹泽忽然就紧张了起来，整个人都有着微微的僵硬。他想，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喉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醒过来的鸟饲看着怀里的芹泽，露出了一个微笑：“早安。”

芹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一阵脸红心跳之后，忍不住用力地将头埋进了他怀里不敢去看他。

好糟糕！这样子下去自己会不会没有了他就不行了的？

二人趁清早时分人还不多的时候离开了旅馆。

昨晚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二人，也只是就近选了间不起眼的旅馆将就一晚。

依然是西装革履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的鸟饲，也只有衣服上一些几不可见的折纹能看出他昨晚曾有的狼狈。

鸟饲看着已经走出了两步的芹泽，还是开了口：“你真的要自己解决？”

芹泽逆着清晨的霞光回过头来朝他一笑：“什么啊，这是小看我么？”

鸟饲微微低头推了推眼镜：“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芹泽轻轻柔柔地笑着：“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接下来，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我总不能这么依赖你。”说着，他垂下了眼帘，神色有些苦涩，“毕竟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能解决。”

鸟饲安静地看着他，半晌会回道：“我明白了，你去吧。”

芹泽闻言抬眼看向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消失在清晨的霞光中。

目送芹泽远去，直到看不见之后，双手插在裤袋里的鸟饲才冷冷地回头看向背后斜后方的一条横巷的电线杆后。

刚才那里的确是有感觉到视线……

山野和成濑领的秘密会面上，他像是邀功似的将一叠照片往后推了过去。

山野有些神经质和猥琐地笑着：“想不到那个芹泽居然是个……嘿嘿……你自己看吧，然后看看怎么用这些照片。绝对会让他身败名裂的呢，嘿嘿，嘿嘿……”

成濑领在对方看不到的这一边轻轻地皱起了眉头，他猜得出山野大概是拍到了些什么，然而……

成濑领冷然地开口：“我劝你不要打这个主意，这会破坏我们的复仇计划的，那个男人可不好惹。”

山野有些执拗地反问：“既然他们是那种关系的话，对付芹泽的话，也避免不了的吧？”

成濑领拎起了装着照片的信封，有着相当的重量，看来对方拍了不少：“是芹泽的话，就不会将对方卷进去。”

成濑领微微回头，目光冷峻：“你只要按照我的指示去做就够了，其他多余的事情，一样也不要多做。”

山野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接触到对方的眼神后浑身一震，轻轻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那个冰冷单调的住所之后，成濑领才将信封里的照片倒了出来。

顿时，桌面上全都是照片。照片里的对象无一例外都是那二人：芹泽直人和鸟饲诚一。

成濑领神色不明地一张一张地看过这些照片。

照片中的二人无论是举止还是眉目交流间的亲密都无容错认。

成濑领冷哼一声，将照片甩回桌上。

他仰头靠上了身后的沙发椅背，轻轻闭上了双眼。

鸟饲诚一这男人不简单，可以的话不想与他为敌，至于他会不会主动插手，就看芹泽直人了……不过，他相当肯定芹泽直人不会让对方插手……

成濑领忽然睁开眼，又都到了桌子面前，他伸手食指，轻轻地抽出了其中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鸟饲紧紧地抱着芹泽，但是目光所指却似乎发现了偷拍的山野……

鸟饲诚一……这男人搞不好……

成濑领的眉头禁不住再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可是成濑领对鸟饲的疑惑没能持续太久，因为他低估了咲田诗织对自己的影响。

这个当年作为第一发现人，为自己弟弟作证的女孩，有种一颗纯粹而善良的心，而自己正是会为这种纯粹而动摇的类型。

然而他们相遇得太迟，所有的一切在开始之后就回不了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事情的发展也越来越脱离掌握。

在咲田诗织的帮助下，芹泽根据着一些片段的线索开始越来越接近真相。

雨野真实究竟是谁？

然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累积的人命也让受到伤害的人越来越多，事情也越发无法收拾。

芹泽再次面对自己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事实，他无法保护身边的人，可能不是敌不过雨野真实，而是敌不过人性。

真相，究竟是什么？

鸟饲遵守着对芹泽的约定，并没有插手这件事。而芹泽也好几次好几次克制住自己，不去找他。

芹泽咬着牙对自己说，不可以，只有这次的事件不可以，如果他不能靠自己解决的话，他怎么能跟得上鸟饲的步伐？怎么能匹配得起他？

所以不可以。

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

为复仇而来的，死去的少年的兄长，偷换了友人的身份，变成了成濑领。

他对成濑姐姐的感情是真的，而成濑姐姐也不会怪他，甚至不会问他原因。

同样两个被当年的事件伤害着，无法从过去走出的人，也不会达成相互理解，毕竟血海深仇摆在了成濑领的面前，他如何会理解芹泽这个活得相当精彩的人是怎么被过去困得动惮不得？

一切都已经太迟，无论是咲田诗织，还是成濑领，还是芹泽直人，还是山野……

一切都已经太迟，脱轨的发展是无法挽回的。

这也是人性使然。

兄长的自杀，父亲的猝死，一日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的芹泽，终于在亲眼看到父亲的尸体之后崩溃了。

兄长的自杀也好，父亲的猝死也好，都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

所以为什么只有他自己还活着？

山野的崩溃也不在成濑的控制之中，但是当年自己的弟弟为了阻止他甚至付出了性命，如今也被刺的自己究竟又算什么？

走到这一步，自己难道就很满足了么？

将芹泽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剪除，将他一步一步逼上悬崖，自己就满足了么？

推开咲田诗织，就够了么？

所以事到如今，为什么只有自己还活着？

一切，应该回到起点重新解决。

芹泽直人和成濑领的最终结局。

鸟饲刚刚赶到的时候，他听到了枪声。他旋即迈开长腿飞奔起来。

绕过弯进到那废弃的工厂空地的时候，他看到了成濑领骑在了中枪倒地的芹泽身上。

鸟饲没有犹豫，他迅速上前，抬腿就将成濑踹开。

也不管被他踹开而撞上一边摆着的废弃货柜的成濑，鸟饲弯腰就将芹泽抱到怀里，他扯下了领带给芹泽做着应急止血，一边探着他的呼吸和脉息。

鸟饲松了口气，有些安心地在芹泽额头上亲了一口，就要将人抱起来送院就医。

在此之前，他看了成濑一眼，发现他早就受了伤，流了不少血，刚才应该还和芹泽有一番纠缠，如今还被自己踹了一脚，只能奄奄一息地靠在一边。

鸟饲皱了皱眉，开口说道：“我做得最错的就是真的放手让直人自己去解决你。”

说完他横抱起芹泽就往外走，可是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他背对着成濑，再一次开口说道：“我知道你还听得见。我不管你信不信，或者接不接受当年的事件只是一个意外，就算是直人真的杀了人好了，你要复仇无可厚非。但是你的复仇也不过是卑劣地玩弄人性，凭什么你就觉得自己心安理得了？你这样玩弄人命，比直接杀人更差劲。你将多少无辜的人卷了进来，多少人因为你而受害？你也并不比你所憎恨的人高贵到哪儿去。”鸟饲回头冷冷地瞥了成濑一眼，“事到如今，直人也不亏欠你的，你还有一分人性的话，就请在这里安静地死去吧。”

说完，鸟饲再次迈开步伐，芹泽的伤势不能拖。

然而，此时，成濑却低声地笑了起来。

鸟饲停顿了一下，没有理他，径直抱着芹泽就走了，至于事后的处理，就看成濑有没有死成了。

成濑靠着背后的货柜，冰凉的金属感浸透了他全身，他看着鸟饲抱着芹泽离去的背影低低地笑了出声：“鸟饲诚一，你又在装什么？嘴上说得这么好听，结果芹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不是你故意放任做成的？让我和芹泽两败俱伤，然后让我去死……那你的目的就达到了吧……这不是逼疯芹泽么……哈哈哈哈哈……芹泽，你自己招惹了个怎么样的人，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真是同情你……早知道这样，我还向你报什么仇？哈哈哈哈……哈哈哈……”

成濑领死了。

守在芹泽病床边的鸟饲得知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他冷静而迅速地开始了早就部署好的善后工作，务求没有任何手尾，一干二净。

这一切的准备，都是在他将成濑领调查得一清二楚那一天开始的。

下好了指示之后，鸟饲再次回到芹泽床边，他温柔地抚过芹泽的头发，等待他清醒过来。

直人……醒过来吧……